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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驴”闯出的奇迹
——阿凡提国际动画公司总经理 曲建方
“如果想让你的老板跳楼,就让他去做动画吧。”
此话虽触目惊心,但对照近20年来的中国动画业却毫不夸张。在本土市场几乎不可能收回投资成本的现实之下,除了做加工之外,走国际市场也许是另一个不得已的选择,却也是一个更艰难的选择。曲建方,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动画导演,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站在国际动画市场的浪尖,开始了他闯荡世界的历程。而他的经历,对我们很多人都是有益的启发。
上个世纪50年代,也是中国动画的黄金时代,作为一个刚从鲁迅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的年轻人,曲建方第一次在上海美影厂的车间被“米老鼠”的风趣和“天鹅湖”的美丽所吸引,从此热爱上动画片,那年他22岁。
此后的30年,除了文革数年牛棚岁月之外,他一直在美影厂那个如今看来充满传奇色彩的“神仙会”中享受动画创作所带来的无限乐趣。万氏兄弟、张正宇、王树忱、阿达,这些虽已逝去但仍在我们记忆中无法磨灭印记的老前辈们都曾经是他的良师益友。而他在80年代亲自设计与导演的“阿凡提”形象也早已深入民间,甚至20年后的“新阿凡提漫画”签售会上,还有当年的阿凡提迷们排着自己的下一代排着长长的队伍请他签名。
1988年,曲建方已经50多岁。不甘忍受国营机制的种种弊病和动画业的积弱,他与几个动画界的老朋友陆续下海,创办了一家股份制的动画公司,取名“阿凡提国际动画公司”,白手起家的他要把中国动画推向世界。十几年下来,从最早的加工片《猫》,到后来与美国合拍的《大草原上的小老鼠》、《马可波罗回香都》,尽管其间波折不断,却积累了丰富的国际市场经验。
如今,已近七十的“阿凡提”仍然老骥伏枥,104集的《老小阿凡提》、《新编阿凡提》和一部三维影院动画片正在筹备中。曲建方说自己这一辈子是“骑着毛驴闯天下”,虽然经常被毛驴“掀下背”来,经历过许多不为人知的辛苦,但即使是坐飞机的,看到这样一头勇敢的毛驴,也要停下来看一看。
从“加工”起家
记者:请谈谈阿凡提公司新成立时的一些情况。您一开始就打算进入国际市场吗?
曲建方:那是1988年,那时候我已经50多岁了,但是心还没有老,和几个同在动画界干了几十年的老朋友一起,怀着要把中国动画推想世界的志向,由我牵头,自筹资金,创办了“阿凡提国际动画公司”。
我们是从加工片开始的。我曾经做过西班牙国际电影节的评委,和西班牙最大的动画公司元老默罗是“哥们儿”。他当时正在承接一个法国投资的片子《猫》,是十分昂贵的艺术短片。他跟法国老板建议与我一起合作这个片子,但是法国投资人不信任中国人的动画技术水平,拒绝了。所以,默罗就耍了一个小小的诡计:他说,让Afanti公司做吧。法国人以为是一家意大利公司,就答应了。结果,这部片子1990年在昂西国际动画电影节上获奖了。法国老板很高兴,邀请Afanti公司的导演到巴黎见面。我就和默罗一起去了,他见到我大吃一惊,问我:“你是意大利人吗?”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但是《猫》的成功给了我们很大的空间,后来我们又做了西班牙的《小蟋蟀格里格里》,并陆陆续续地为日本做过一些加工片。不过,色情的部分我不做,因为我觉得丢人,对我的学生影响也不好。其实,当时做加工,不是仅仅为赚钱,更重要的目的是培养人。那段时间我带出来的学生现在都已经在不少地方做导演和老板了。
记者:创业初期应该很辛苦吧?
曲建方:现在想想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很感慨。当初国营体制没有给我足够的空间,我50多岁辞职,劳保也没有了,整个家底儿都搭进去了,扛着上千万的债务都没有在乎过。不过那时候真是苦,常常要在公司守门,天天吃方便面,睡觉也在里面,我的学生开玩笑说:“董事长,您真像个看门的小老头。”有时候,他看我一个人孤独,就弄盘小菜,我们一起喝啤酒,有时候他睡在沙发上,我也睡在沙发上。那时就是这样过来的。
记者:当时您已经54岁,照理说是“知天命”的年纪,为什么还有这么大的气力?
曲建方:我搞了一辈子动画,我相信这个产业肯定能起来,而且我干得很开心。进入这样一个创作的、闯世界的过程是快乐的,再艰难也是快乐的。人最大的苦恼就是等死。
走进国际动画市场
记者:《大草原上的小老鼠》是第一部与美国公司合拍的动画片,当初是怎么跟他们联系上的?
曲建方:我从1992年开始考察美国市场,寻找合拍的机会。我想得很清楚,必须是合拍,必须从前期策划开始介入,成为制片方之一,以版权分割的形式共享利润。我当时了解了一下,除了迪斯尼之外,华纳、哥伦比亚、索尼、环球及派拉蒙对于“合拍”都是非常开放的,但是他们的合拍成本太高,不是我能够承受的。所以,我当时找到Saban,这原先是欧洲一家很大的动画发行公司,在美国属于中等规模的公司,合拍的成本比大公司要低。
那时候,美国的经济也不景气,如果我只是做加工,就低三下四的,但是我是以导演和投资方的身份去拜访他们的,尽管当时我的口袋里只有100美金,可大量艺术片创作的经历和获得的国际奖杯让我有了与Saban谈判的资格。
当时我们达成的协议是,双方共同出资,他们做他们负责部分的投资预算,我们做我们负责部分的投资预算,最后按比例分割版权。片名也定下来了,叫《大草原上的小老鼠》,一共52集。
我虽然选择从前期策划开始全面介入,但因为我的目的是要进入世界市场,中国题材一下子很难进入,所以总导演、剧本、角色设计、音乐都由美方负责,但是我有修改权。我负责艺术总监,同时配备12个导演,负责前期台本、画面台本、摄影表、表情头、背景设计(根据美国总设计的风格)、道具设计等工作,并请美国的总导演亲自在上海把控整个流程。由此,我们熟悉了国际上完善的大生产模式和前期工作流程,这对公司以后的发展至关重要。
片子做了整整三年,很辛苦,中间还遭遇了一次贷款危机,差点儿做不下去,总算在1996年把这部动画片全部完成。片子做好以后,我负责国内发行,Saban负责世界范围内的发行。这个动画剧在国内发行了100多家电视台,只收回100多万元人民币,但国际市场已经收回600多万,加上产品开发的300多万,目前已经收回成本。
因此,我觉得国际市场发行的潜力还是很大的(华纳卡通频道的动画片收购价是10万美金/集),问题是能不能进去。
第一部“合拍”动画电影的尝试
记者:《大草原上的小老鼠》现在看来应该算是很成功了,可是为什么没有继续做电视剧,而做起动画电影来呢?
曲建方:《大草原上的小老鼠》之后,我觉得从实验的角度,还应该做一部电影,于是就有了后来的《马可波罗回香都》。这次我们的合作伙伴是美国的一家小公司——托尼文索,也没多少钱,一共就投了400万元美金,而我只投了200万元人民币,但我拿到了中国和港台的独家版权。
这部片子做起来也是困难重重,到后来我们都没有后续资金了,就找了几个国家联合做,甚至专门找到加拿大的一家公司负责一些特效镜头。最后一共有七个国家介入,所以后来号称“七国共同制作”,其实是逼于无奈。
记者:您说是从实验的角度来做这部动画,那有什么特别的收获吗?
曲建方:对我来说,这部片子最大的收获在于了解到我们与西方文化差异到底在哪里,以及怎么跨越这个文化差异,让外国人能够接受我们的作品。举一个简单的例子,片中有一段魔王与荷花公主对峙的镜头,魔王是一边跳舞,一边讲述他的险恶用心的,这种表现方式非常娱乐化,充满趣味性,跟我们以前板着面孔教育人很不一样。
要进入世界市场,尤其是利润最大的美国市场是相当困难的。除了片子的质量之外,还有文化差异和欣赏习惯的问题。所以,如果真想往这条路上走,必须有一个更加开阔的视野。
不少人在谈中国动画的民族化问题。我觉得“民族化”的提法是有问题的,为什么要“化”呢?我们需要“民族性”,需要民族特色,但在动画创作的策略、手法、节奏以及整个商业操作方面要更加世界化,不仅符合中国人的审美口味,还要融合西方的艺术元素和审美趣味,让世界各国的人都能欣赏我们的东西。《埃及王子》能够吸取埃及壁画的元素,《花木兰》能吸取中国的山水意境,我们为什么不能吸取西方的优秀艺术元素来丰富自己的创作呢?
正视国内市场的“金山”
记者:您的动画一开始走的就是国际市场,那您对国内市场是怎么考虑的?
曲建方:美国麦肯锡投资咨询公司洛杉矶高级顾问有一次对我说:“你们正坐在一座金山上。”他的数据是:中国有3亿儿童,如果扩大到少年,则有近5亿,除影视消费外,其他周边产品的消费也可以达到1000亿。但是,我很清楚,政策的限制让这座金山只能埋在地下——3亿观众没有市场,这是中国动画的悲哀。为什么?
90年代以前,美影厂所有的片子都由中影集团统一收购,那时候的价格是10分钟11万。现在动画的制片成本提高了,但收购价格却不断下降,美影厂现在1万/分钟的片子基本都是亏本状态。中央台是国家拿钱的,如果要自己投资2万/分钟,也同样拿不回成本。事实上,在中国,1万/分钟的成本已经很难承受了,但是这个成本却是日本的1/3,欧洲的1/5,美国的1/8。而从制作角度来说,1万/分钟已经是一个底线,如果低于这个数字,就不可能保证片子的质量。
根据我五年的发行和开发经验,在中国投资1万/分钟的成本,在电视平台只能收回20%,周边产品收回80%是不可能的,所以,如果没有其他的赢利方式,制片方的风险极大,基本上没有赢利的可能。圈内有这样一种说法:“要你老板跳楼,就让他投资动画吧。”以前圈外的人想投资动画片的大有人在,比如海尔就投过,硬生生扔了那么多钱,现在他们就不会干了。
我从1997年开始搞国际发行,在全世界卖了38个国家,包括俄罗斯、波兰。《大草原上的小老鼠》从海外市场能够收回60%,而且现在还在收,而国内虽然发了100多家,也只有20%和一些周边产品的开发,基本属于赢利状态。而大部分的动画企业并不像我这么走运。
记者:2004年国家在政策方面给了动画业很多的扶持,包括三个卡通频道都已经开通,大家都觉得整个产业很有前途,您觉得呢?
曲建方:这几年国家在政策上对动画产业做了很大的扶植,尤其是2004年4月份广电总局政策的出台和年底三个卡通频道的开通,对于我们这些制片人来说真是好消息。以前国家拿钱扶持的两大制作基地,美影厂和中央台动画部,现在把它们全部企业化,推向市场,中央的政策改为推动和扶植市场。
我一直认为,国家的钱不能用来扶持动画的制作,否则制片也永远也起不来,这个钱应该用来铺市场、培育市场。中国有3亿观众的市场,只要这个市场起来,中国动画在国内市场就可以做得很好,到时候,国外市场就是纯利润,这才是“金山”的概念。
记者:现在湖南金鹰卡通频道、北京卡通频道、上海炫动卡通频道都已经开播了,您觉得这对整个市场和制片业有多大的影响?
曲建方:三个卡通频道开播当然是好消息。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家都特兴奋,想着有了这三个卡通频道,就是其他1000多个频道不播动画片都没关系。但现在热情开始冷却下来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对制片业来说,这三个卡通频道顶多是多了几个平台,频道的收购价格仍然没有上去,顶多比原来多几块钱,制作公司仍然不可能从播映平台收回应有的成本。中国动画制片业仍然处在冬天。
记者:您觉得问题出在哪里?
曲建方:照理说,三个卡通卫星频道开播,作为播映平台已经足够了。美国也就三个动画频道,欧洲一个国家一个动画频道,但是一个频道就可以覆盖全国,已经足够支撑一个良性的动画市场。
但现在的问题是,湖南卡通频道虽然已经在14个省市落地,但没有进入中心城市,上海卡通频道也只能在上海落地,北京卡通频道只在北京落地。全国各个电视台都是自己的资源,落地的成本非常高。根据初步统计,如果要在全国主要的40个城市落脚,至少需要3000万的“买路钱”,如果要全国落地,则要5000万。想像一下,国家投资6000万建频道,你花5000万落地,还能怎么经营?拿什么钱买片子呢?顶多比以前的10块、20块再多个10块、20块,制片业还是起不来。
所以,从政策的角度来说,扶持卡通频道,解决落地问题,是培育动画市场的关键问题。我觉得中央可以考虑一次性拿一笔钱,或者也可以通过市场的方法筹集资金。只要把这三个频道平台扶植上来,中央台涨到2000,其他三个频道涨到1000,这样就有5000,50%的成本可以回收,再加上周边产品的开发甚至国际市场,投资人就都有把握了。
记者:但目前,整个动画业看来还是很热闹的。听说2004年已经立了15万分钟的动画项目,我还看到不少报道里面说中国动画的缺口有20万分钟。
曲建方:现在有不少地方都在兴冲冲地讨论中国动画的前景问题,动辄以“20万分钟”的动画缺口为例证,其实这种测算方法是很荒谬的,而且具有极大的误导性,对于整个行业的发展没有任何好处。
我自己是投资商,又是发行商,据我了解,全世界一年的动画产量才20万分钟左右,日本作为全球最大的动画出口大国,年动画产量也就能够达到12万分钟。中国虽然有上千个频道,但真正买得起动画片和肯花钱买动画的也就那么30几家,哪里会有20多万分钟的产量播放呢?我认为一年8、9万的生产量基本还可以满足,除非能大量出口,像日本那样,不然就会资源浪费,投资者更无法收回成本。况且还必须提高动画片的质量。
根据2004年动画学会年会的统计,我们去年实际完成的总量只有2万多分钟,比2003年甚至有所下降。我们必须正视这个现实,而不是在舆论上炒作。动画业要真正起来,必须制片业先起来,没有制片人投资,没有好的内容,舆论有什么用呢?我们以前也尝过大跃进的苦果,一年之内怎么可能升天?照我的估计,制片业要起来,起码还要三年的时间,而且还需要政策的改善和平台的培育。
(来源:CG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