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盛章：从《功夫熊猫》看中国动漫（文字实录）

主持人：中国观众对《功夫熊猫》这部影片的评价很多，除了比较滑稽的情节、对白设计外，还有人说，它技术支持方面很好，用了很多优秀的软件。您刚才提到电脑动画，能否介绍一下中国动漫的技术支持是什么样的状况？

    路盛章：整体上来说是落后于动画大国的。这没得说。动画大国：美国、日本，尤其是美国，他们在写动画，做片子的时候，他们是为这场戏要发明软件。比如流水，你要画，不累死你了吗？怎么能让水不断地流，走起来，他为它专门写了软件。比如《海底总动员》，整个在水下的感觉，肯定是有软件来处理。经过的时候就感觉在水里。人家是很厉害的。每一部戏都会有新的软件的发明。在原有基础上写新的软件。同时这个戏完了之后，这个软件又能表现出新的效果。这种发明能力、创造能力是中国目前所不及的，我们还差的很远。我们现在顶多是MAYA3.0几个人会用，3DMAX，但是你要写出东西来，这一点我们是比较差的，我们的设备不算太落后，我们现在计算机更新换代也很快，我们的渲染也很好，《摩彼斯环》中国投了1.4亿，是深圳环境数码做的，其实它不是太成功，实际上技术不是太落后的，你看看它的样片，它还是很棒的，毛发、材质、各种重力加速度，都很好，但是没意思。关键是主题上的创意，它的形象不可爱，没有一流的设计，故事从创意来讲，讲故事讲的不好，故事很老套，这些都是原因。但是从技术上来讲，这部片子是深圳做的，技术不是落后，关键还在于脑子，还在于创意，在于思想。这才是最重要的。

    主持人：刚才我们一直在讲和外国的对比，找我们之间的差距、优势、劣势。路教授您从事动画工作这么多年，有没有您比较欣赏的片子，您认为它们值得学习的在什么地方？

    路盛章：我从小着迷《大闹天宫》、《骄傲的将军》，我在1954年时特别着迷，还有日本的片子，我最喜欢的是宫崎峻的《龙猫》，他写了一只猫和人的关系，可爱极了。那个片子像《幽灵公主》、《天空之城》我都很喜欢，非常的人性化。有一部片子叫《再见了萤火虫》，也非常棒，是写二战的，我们看了非常感动。战争主要是中国人民受伤害，实际上日本人民也受伤害。这才使得《萤火虫之墓》这部动画片，让我们中国的孩子、让中国的学生都流泪，好多人在一起看，都哭。为什么？说明它真的是很感人，真的是做得非常好。我也看了一部分，我觉得也是非常优秀。

    世界上好的东西，我们绝对敞开胸怀欢迎它。《功夫熊猫》这部片子也是，既然这么多人喜欢它，肯定有道理。我就是觉得它存在一定是合理的。而且大家真的喜欢它。我想它一定是成功的，虽然我还没有看，我要抓紧时间去看。  我们不单单看你怎么说它，它是多大程度上的成功，不是这样的，我们是怎么向别人学习，怎么能不狭隘。我原来也比较狭隘，我对日本的东西有点抵触，所以，我又非常喜欢《龙猫》，非常喜欢宫崎峻。

    但是日本有些片子我是很烦的。尤其2006年我在昂西做世界上最高动画节的评委，日本在昂西动画节的开幕式上首映他们的一部片子叫《1945的长崎祈祷中》，我看了极其反感，因为他又在写日本人1945年，你们知道这个制片人一开始跟我们讲，动画是最好的教育工具，他倒来这一套了，现在年轻人把历史都忘了，动画是最好的教育人的工具，我们现在拍这部片子就是让年轻人不要忘记长崎，只有广岛是不对的。长崎人民也经受了苦难。我和韩国的一个国际评委，我们俩人特别怒火，这个片子真好也行，也不咋的。从始到终就没有故事，就是一个医院，医院里有很多病人，这时候海外轰炸，所有窗户上都贴着玻璃条子，很惨，最后护士们尽职，医生们尽职保护病人。形象也很恶劣。手法、画功很差，比宫崎峻的不知道差多少倍。人家的圆领口都画成直的，走路都是平的。但是这样的片子竟然在动画节的开幕式上做首映式。所以日本的片子不是都好，他也是讲，也是辩证的看它。

    我们的《宝莲灯》，不管怎么说，是市场运作的第一部片子，而且作为国营厂，用市场经济运作。我觉得是很可贵的。人们还是很尽力地想把这部片子拍完，付出了很多的情感。我觉得画工上、动画上也还是挺好。远比我在昂西动画节看到这部日本说教式的片子要好得多。

    主持人：路教授，刚才我们将动画片古今对比，中西对比。您认为面对市场外来动画片的冲击，中国的动画产业应该怎么做呢？

    路盛章：中国动画产业要想振兴、要想发达，一定不是靠禁播别人的片子，不能限制黄金时段不允许你播，像当年韩国人反对日本一样。韩国人当年是，日本动画片第一限定时间，第二改名，故事情节里面的人得改，比如叫“港进二”，这回得叫“朴永顺”，必须这么改。它都有一个阶段。这个保护完全是延长保护时间，你看汽车进入WTO，我们应该保护。但是保护不了。关键的根本的根本应该是发展动画产业要走市场化的道路。从上到下，从政府领导到老百姓，动画作为一个产业来发展怎么发展，把它放到市场里面去。政府宏观上怎么支持它。这是一个学问。

    韩国原来动画之所以落后于日本，韩国的游戏更落后于日本，但是现在韩国的游戏已经超过了日本，韩国都已经有游戏学院了。我去韩国几次，我参观他们的游戏学院，韩国的游戏自己发明的引擎、自己发明的好的游戏，现在世界上都买。中国的盛大陈天桥，他的游戏公司最开始起家是引进韩国的游戏。韩国有政府的宏观控制、宏观指导，真正组织专家对韩国的动画进行论证。刚才我们说要有一个本子，要面向市场。他先请韩国的专家给我看有什么毛病，论证、可行性，如果可以，我们就投钱，政府帮助找钱。我说，政府帮着找钱，赔了怎么办？他说，你不用管，只要经过论证，通过了，你不用赔，他们就对动画这么干。这个政府机构叫韩国文化产业振兴院。他们从中央到地方都有振兴院。我参观过汉城的中央文化产业研究院，也参观过釜山，韩国地方上的文化研究院。他们都向动画和漫画倾斜。漫画也是这样，你有好故事吗？你的故事怎么样，你有画手吗？你准备怎么出版？将来出版以后的版税、对投资单位的回报是怎么解决的，然后怎么衍生产品、怎么开发，搞不搞动画，开发不开发电玩，还有主题公园，他们都有一整套的策划。

    所以韩国振兴院是韩国政府组织专家进行论证，论证不容易，但是论证过了以后就给你钱。还有真的实在的措施。所以我觉得中国动画产业要这么走，政府从宏观上引导，真正科学化的作业，走专业化的路子，我觉得中国的动画一定能够发达起来，一定能够振兴。因为我觉得中国人很聪明。老祖宗有传统，老祖宗传统实际上都是不断地改进的，提传统不是保守的代名词，我学习了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国的传统艺术，我感觉到中国的画、美术、中国的雕塑、中国的电影都吸收了西方的一些东西，反而它要发展，它不是光本本主义的、教条主义的只是接受。像佛教，原来的佛教是在印度，印度的佛教释伽牟尼，他画的是什么样，到了敦煌他是怎么变的，然后到了龙门石窟、云冈石窟，最后今天的佛教文化、佛教壁画，包括释伽牟尼、菩萨的形象都变了，那不是改革吗？菩萨都是小胡子了，都是男人，他为什么到了中国都变成那样了。所以我觉得中国人还是很善于改革的。所以我们要学习传统中的精华的一部分。

    主持人：包括您说的80年代以前动画里面的优秀元素，再融合一下各个年龄段的口味。我们也能出非常好的作品。对吗？

    路盛章：我相信，我充满信心。这么多人喜欢动画，中国这么大的市场，我们这么多人要弄动画，我们都喜欢干动画。现在我也下决心自己多做点动画片，我自己画、自己写，我自己弄。因为爱这个，是兴趣。中国有这么好的传统，中国动画那么成功，《小蝌蚪找妈妈》水墨的弄成了动画，剪纸的弄成了动画，做泥偶、木偶来拍，多有意思啊。中国都有自己的传统。比如像《大闹天宫》里京剧的感觉，造型的感觉，都是大艺术家进行造型设计，包括《哪吒闹海》是我们院长亲自设计的哪吒的形象、托塔李天王的形象，那都是艺术大师设计的，不是一个好的形象什么人都可以随手设计出来的，它要吃功夫的，它要有文化内涵，凝聚在那个形象上，要有生活的底蕴和传统艺术的底蕴，才能设计出来。不是说画两笔动画就能做，不是那么简单的。

    主持人：非常感谢路教授，在节目的最后，希望路教授作为专家、作为我们业界的老前辈，给中国动漫一下您的期望。

    路盛章：我老和我的学生说，我从心底觉得中国动画人应该坐下来、沉住气，瞄准目标、沉住气，好好地学习传统，好好地学习生活，好好地学习大师。刚才我说的意思是什么，守着金饭碗。中国人要学中国人的东西，在你身边你不学，不是傻吗？传统也是先人从生活中总结出来的。我们要学习生活，因为艺术的来源最根本的是生活，观察我们身边活生生的生活、人的喜怒哀乐，人的爱憎，这个东西要从生活中得来。树叶、树枝、树干怎么长的，动物是怎么走路的，雨露怎么滋润小苗苗的，都要观察得很细，要从生活中去学习。当然我们要学习大师，学习那些动画大师，还有中国的大师，张光宇大师，那都不用说了，世界上的大师麦克拉伦，我所崇拜的外国的大师，都要学习人家的东西。不要上来就急功近利，从生活上学，比如说宫崎峻，他是学政治经济学的，他爸爸是搞飞机的，开飞机作坊的，从小画飞机画的那么好。你现在就学宫崎峻的画法，你不从原始、生活中来也不行。所以学习的层次、学习的关系要搞清楚。但是有一点，很重要的，我跟学生也这么讲，我自己也跟自己这么讲，要横下一条心，一定要有志气，一定要创造出所有的老百姓、世界上的人们都喜欢的片子，我们追求的是一种特别人性化的东西，追求真善美，不光是给中国人看，一定要给世界的人看，你为什么喜欢看外国人的片子，一个根本的问题应该是动画片世界化，所以我觉得应该沉下心来，瞄准目标，立志做出一批非常中国化的，但又非常世界化的片子来。我们不能总是穿长袍、弄马褂，看的这些片子只有中国人懂。但是有些市场是要细分的，就像洗发水有适合干性头发的，有适合油性头发的，我个人定的目标就是看的人越多越好，不能光是中国人喜欢。我觉得应该追求的是让越广大的人喜欢，喜欢的人越多越好，对人类的贡献越大越好。我是这么一个想法。

    主持人：非常感谢路教授到我们节目来做客。让网友和我更多的了解了中国的动慢及下一步的发展，今天我们的节目到这里就要结束了。感谢各位网友的收看，我们下一期节目再见！

    路盛章：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