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爱迪-动画创作家园 >> 动画业界 >> 泛裸体,你为谁而裸 |
对裸体艺术颇为敏感的陈醉先生,近期提出了“泛裸体”一说。这么一来,众多媒体和网站大梦初醒,全都在惊呼:“泛裸体”时代到来了!
泛裸体的前提是有个“纯”裸体艺术阶段或层面的存在,这是个普通老百姓难得染指而只可仰观的专业领域。然而玩味裸体艺术的专业人士还没有过足优越感的瘾儿,互联网—数码时代到来了。互联网让裸体变得不再神秘、不再高深、不再难堪。结果就是裸体绘画,泛滥得叫人没了胃口,裸体摄影成为网友追逐与显现的热点:无论是所谓艺术人体,明星裸体写真,还是网友自拍,你都可以在网帖随意浏览得到,以至有位大学生裸体模特儿说,如今的女人,早已没有什么隐秘可言了,当然就更不会在乎介入裸体彩绘时短暂的泄秘了!
〔1〕到了这个份上,大大方方地面对世人那渴望的目光,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于是乎,真正鲜活的女体开始作秀于公众聚集的场合——人体彩绘,这种集色与艺、裸与遮于一体的裸体艺术,替代了二流歌星的表演站在广场、商店、车展、楼市。
接踵而至的就是人体模特儿大赛和选美比赛,还有裸播、裸浴、裸奔、裸体餐馆什么的,连服装发布会也由服装展示转向了半遮半露的人体展示。
文学爱好者也不甘落后,借着“身体写作”之名,拿着自己身体和性经验,催生出一个又一个情色“日记”,让那些喜欢想象的网友们好好地“意淫”了一把。
比之二十余年前“文革”刚刚结束之际“赤裸即黄毒”的惊悚时代,比之十余年前“油画人体大展”欲掩欲窥的羞涩时代,老百姓所饱享的那个眼福,真是天壤之别。
这就是所谓的“泛裸体”时代了。
泛裸体时代,是一个大众狂欢的时代。裸体艺术,被推衍于公共场合,裸体艺术的享受者,被定位于普罗众生,裸体艺术的受益者,被商家充当,“裸体”创作者也超越了专业。
到得这个地步,我们看得出来了,所谓泛裸体,实际上不是为着艺术,而是借着艺术。讲得再直接点,就是公众和商家就着裸体的艺术去附庸风雅。要不然,陈醉先生怎么会提出最好裸体艺术能够远离点“商业味儿”的期待呢。
〔2〕不过,泛裸体时代,还就是没有办法继续艺术裸体的纯粹。泛裸体的实质就是,以艺术的名义,行裸露之实;借公众的猎奇,而达成纯美之外的功利。如商业营利、聚集人气、色情宣泄、扬名立万,等等,不一而足。
如此一来,裸体开始有了两个层面的分野,所谓高雅的纯艺术裸体和大众化的泛裸体展现。前者虽裸,可就是“艺术”;后者虽裸,却被冠之以“泛”。而且这个泛裸体,还往往在当今学者称谓中,有意无意地被去除掉“艺术”这个后缀。因为借艺术之名而行裸露之实的大众狂欢,令那些专营高雅的裸体艺术创作者悻悻然,颇不乐意。
实际上,裸体,本就是一个无褒贬的中性词。如圣经所言,伊甸园里的人类始祖亚当夏娃就不穿衣服,一旦偷吃了明善恶羞耻的智慧果之后,人类的身体,才有了暴露与羞耻、隐秘与窥探的情色关联。
有了羞与窥的情色关联,要再想看到裸体就难了,就需要有个理由。最早的理由,可能就是宗教与巫术。新疆呼图壁岩画上的男男女女,就是以女神崇拜的名义赤裸性器的,西方中世纪思想禁锢时代的画家们也只能通过伊甸园里的亚当夏娃来展现赤裸的身体,而民间呢,靠得就是巫师作法,就如作家肖红在《呼兰河传》里描写的小团圆媳妇因魔怪附体而被剥得赤条条放进大缸洗浴,这让村民一直压抑着的窥视女体的欲望得到了释放。
〔3〕在这里,原始宗教和巫术,让身体的裸露,有了合法化的外衣。
然而一旦人类开化了,适应新社会礼教要求了,宗教就开始禁绝和贬损裸露风习:裸体=羞耻=色情=犯罪,因此“裸体”只好转而与艺术结缘,披上了“艺术”这一新的合法化外衣。
艺术这外衣之所以具有合法化价值,却是托了众多美学家的福。他们为艺术填加上种种神圣的外衣,其中艺术是超功利的、审美鉴赏是一种精神性享受,这种说法最让我们高兴,我们可以借此心安理得地、不时地还带着点儿啧啧赞叹的口吻游移于女裸上下。
这样,从事裸体艺术创作的艺术家们也颇为自得,他们很清高:笑傲众生、高居云端,让隐秘的人体,因借着艺术家的精神劳动,得以展现于普罗众生。
然而事实证明,艺术的裸体也并不能纯粹到只有清真无邪的美的地步。所谓的纯粹艺术裸体,并不纯粹,大师们为了解脱与欲望的干系,往往赋予女性裸体对象以宁静、神秘等“精神性”特质。然而,如此展现的女性裸体,从女性主义的凝视理论来讲,只不过是从男性角度选定的、符合男性观赏需要的画面,是满足男性观看欲望的一组画面。
现代艺术中的裸体,更是把表现形体优雅的感性美彻底给颠覆了,把对裸体的审美,回归于知性美层面:观念反思成为艺术裸体展现的主流时尚。
而这些借裸体说事儿的观念,还是离不开性与欲:有揭露色欲的,有反讽传统性文化的,有暴露同性恋的,有展示女性性器之花的,有玩味丰乳肥臀的。印象派大师雷诺阿就坦然承认: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女人的肉体,我大概根本成不了画家!20世纪的怪杰萨尔瓦多·达利讲得更直接:真正能把我吸引到绘画上的东西是性欲方面,特别是安格尔的裸体画。
〔4〕“艺术家倘若有些作为,都一定禀性强健,精力过剩,像野兽一样,充满欲望。假如没有如此过于炽烈的性欲,就无法设想会有拉斐尔”。
〔5〕当艺术家们已经添加进如许之多的情色于裸体艺术之际,我们又如何去指责当代的“泛裸体”把艺术堕落到粗俗不堪的“色情”地步呢?
可以说,当现代艺术本身已经背离古典理想美的崇高,沦落到依赖色与欲来诱人眼目的地步时, “泛”时代的裸体行为,依托于艺术的名义来获得所谓的合法化,已经是无可厚非的,那些高雅艺术家和评论家们完全没有必要去埋怨它的粗俗,没有必要为着保住 “纯”裸体艺术创作与发布的专属权而喋喋不休。
不过,无论纯粹裸体,还是泛裸体,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即大多数裸体只是局限于女性身体的符号性表达,而且还是作为满足男性欲望的抽象的情色对象的女体符号。事实是无可置疑的,诸多论者所谈的裸体或泛裸体,心照不宣地,指的都是女体,而且充当模特的女子,还要有如下条件:青春年少、面容姣好、肤色白晰、身材苗条。如果是大学生,记者还要特别提示一下;如果是女体宴,我们更须强调这位盛器的处子身份。
因为在这种条件下的女裸是最值得观看的、最值得展现的、最值得玩味的,也是最值得媒体和公众说道的。
我们不妨再看一看摄影师在把服装模特儿或人体模特儿展现给电视观众时的镜头转换线路:T型台上,全景正面——近景特写:脚步——小腹胯部——胸部——背面:臀部特写——背部全景。
请注意特写部位。这组我们在电视转播中经常可见的镜头,正是男性观众观赏的视线与重点;电视节目通过镜头邀观众共同观看,满足与迎合了观众的窥视癖。
当女体盛出现的时候,有人问得好,好好的瓷器不用,为什么非得用女性裸体?当人体彩绘在商场表演的时候,也有人问,为什么一定要在女人身体上绘画?当然,辩护者都要谈到人体美的精华在女性身体,可实质上大家心里很清楚,就为两个字:“女”与 “裸”。这是一场以艺术名义的经济行为而已。但是在宣传上,我们还是要大加赞赏女性模特儿的“为艺术而献身”!
“为艺术而献身”的实际结果,却是女人将自己的裸体变成了男性的观看对象,而且正因为“她” 注意到了、并认同了这种看与被看的“男女”关系,才会主动地“献身”。如此一来,为谁而裸,为谁而献身,不是很明显了吗?艺术,对于男性窥视者,不过是个幌子;对于女人,不过是男性观看标准的一种内在化附会而已。
进而,我们要问,为什么泛裸体现象中,绝大多数出场者都是女性?这实际上就是传统文化对男女身体展现的区别对待。在我们的文化传统中,女性身体不仅属于自己,更属于男性专有;同时,女性身体又是性欲的对象物和象征符号,不仅乳房、阜区、臀部被看成敏感的羞处、情色的中心,而且连大腿、肩背、手脚也成了意淫的对象。鲁迅先生不就有一段中国人性幻想系列的著名说法吗?中国古人的裹脚习俗不是连女人小脚也成为了情色的对象了吗?如此一来,女性身体,在我们的文化体系中,就具有了性与隐私的符号意义,对女性身体的裸露,就是男性观众对女人自身的性隐私的剥夺与公开分享;同时,也是对专属于其他男人的女性身体隐秘领域的侵入、攫取与分享。
基于泛裸体现象中绝大多数裸露者为女性的事实,基于女性身体所特有的性与隐私的专属性,因此我们可以说,泛裸体,是对整个社会窥视欲望的一种合法化满足,同时她在被窥视之际,也成为了诱惑主体,而且正是这种诱惑价值,她才能够被商家和媒体普遍看好。结论很简单,泛裸体,是并没有什么奇怪与玄虚的现象,它只不过是隐含着性与窥视意味的所谓“纯”艺术裸体的大众化、社会化扩张,是我们这个男权文化社会对女性裸体价值认知的一种公开性肯定与张扬,同时,它又是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的再一次掌控行为。
注释:
〔1〕建林《偏离艺术轨道的人体彩绘》,载《报林》2003年第5期,第11页。
〔2〕《中国进入“泛裸体”时代》,2005.10.23。
〔3〕艾晓明《那一盆泡了两千年的洗澡水》,载《妇女研究论丛》2003年第1期,第47页。
〔4〕徐岱《裸体的诱惑——论诗性文化中的性表现》,载《文艺理论研究》1999年第3期。
〔5〕尼采《悲剧的诞生》,三联书店1986年版,第35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