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桦流行FLASH前卫艺术家
我们对Flash的第一印象,常常是通俗、轻松、搞笑,比如那首著名的《东北人都是活雷锋》,卜桦的出现改变了这种印象。最初,她也创作过比较好懂的作品,在众多网友为她的画面惊艳、为她的故事流泪的时候,或许很少有人意识到,一颗以电脑动画为表现手段的新星已经飞入了中国前卫艺术的轨道。
12月5日至11日,是第15届法国Les Nuits Magiques国际动画节开幕并举办的日子。对于这个大多数中国公众并不熟悉的国际动画盛会,我们此番关注的理由颇为充分:中国“闪客”卜桦的Flash作品《一》入围了某个竞赛单元,且应组委会的邀请,卜桦将于8日、9日两天举办自己作品的专场放映,并开办一个有关中国Flash创作现状的专题讲座。这是中国Flash艺术家首度入围这个国际知名的主流动画节,也是Flash潮流席卷中国并风行四五年之后,开始受到国际关注的某种标志。
■她也不知道《一》入围的是哪一个竞赛单元
说卜桦的作品入围了“某个”竞赛单元,似乎颇不严肃,事实是卜桦本人也不清楚自己的作品到底入围的是哪一个竞赛单元。
去年同样在法国举办的昂西动画节上,第一次参赛的卜桦进入终评阶段,尽管最终由于作品音乐的使用版权问题未能获奖,但人们却为中国有这样的动画作品而大为惊艳。本届法国Les Nuits Magiques国际动画节组委会便盛邀卜桦参加。卜桦寄去了自己的新作《一》,很快得到组委会的回复,说她的作品已经直接进入竞赛单元,并请卜桦多带几个作品,他们将为她举办个人专场展示。卜桦说,别都我一个人了,干脆我多找一些在中国很有代表性的Flash作品,做一个整体的展示吧。提议立刻得到积极的回应。
曾经,中国动画作品参加国际动画节并获奖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然而近二十年来动画创作上的建树不高,使人们几乎遗忘了中国动画曾有的辉煌。进入新世纪以来,Flash这个原本用于网页设计的软件,意外地在中国成为降低动画创作门槛的方便工具———任何一个没有受过专业美术训练的人,都可以利用这个软件在电脑上制作自己的动画短片。
Flash风潮开始席卷中国,并形成了越轻松搞笑越流行的趋势。简单、俚俗、休闲、娱乐成为人们对于Flash作品最直接的印象———直到卜桦的出现。
■Flash,在她这里显然不是“好玩”,而是“死磕”
提到Flash,也许最深入人心的作品就是雪村那首著名的《东北人都是活雷锋》了。在大多数Flash作品都热衷于给流行歌曲配上搞笑画面、或以酸酸甜甜的故事表达某种浪漫情绪的时候,2002年下半年,一部名为《猫》的作品在网络上诞生。
“看了八遍,哭了八遍……现在妈妈在我身边,我牵着她的手将这个故事看完。”
“短短几分钟的作品,能让我,一个大男人流泪……作为一个美术作品的影响力来说,足矣。谢谢你的创作。”
“世上怎么出了卜桦这个怪异的精灵,鬼使神差地把凡·高跟泰戈尔搅拌成了一个北京糖人儿!不看照片也知道是女的,《猫》里对母爱的感受,不是爷们儿可以企及的。好!好!!”……
这些溢美之词,全部来自于网友看完了《猫》的感受,而在有关《猫》的上千条留言当中,这不过是极其微小的一部分,所有留言中,重复率最高的词,就是“感动”和“眼泪”。
《猫》讲述了一个简单的故事:猫母子相依为命,小猫在母亲佑护下懦弱娇气,但母子相依其乐融融。某天母猫“离去”,小猫鼓足勇气闯入地狱,舍命救回母亲,终于感动上苍,母子重聚。这个作品中,足以让人落泪的煽情画面和手段固然不缺乏,但更为特殊的是其富于艺术气质的画面和表现风格。那些显示出深厚专业底子的线条和富于层次感的色彩,打破了大家对于流行Flash单线条、单色块的固定印象,而首次将Flash和艺术联系到一起———原来Flash还能这样做,还能这样表现!
在这之后的一年当中,卜桦在网上发布了更多充满了艺术色彩的Flash作品:《木偶戏》、《心》、《无常》、《仲夏夜之梦》等等,除了灵动的专业美术技法,表达的主题也充满作者对生命、生活的思考,而且,她所使用的音乐也不是那种大众流行音乐,大多是来自国外带有另类风格的个性音乐。于是有人称,这样的Flash“高级”。这一系列作品,在众多轻松俚俗的Flash当中显得分外独特,引来人们争相点击评论,也使得卜桦成为2003年度最著名的闪客。
渐渐地,卜桦的作品越来越多,也愈发让人肃然起敬起来,因为原本大家当作“好玩”拿来做动画的Flash,在她这里显然不是“好玩”,而是“死磕”。她绘画的手段越来越专业,展现的内容越来越复杂,表达的手段越来越不通俗,风格也越来越前卫。主题虽然仍是大众的情感,但像早期《猫》那样通俗好懂的故事不太多了。有人嗅出了其中特别的味道,留言问她:“你是不是受了平克·弗洛伊德的影响?我看着有些《迷墙》的味道。”《迷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英国一部影响世界的摇滚电影,里面的动画充满了前卫艺术色彩和强烈的批判精神。
于是,有人开始觉得叫卜桦“闪客”好像有些不对头,开始尊称她为“Flash艺术家”。
■她意外地找到了Flash,一种最能表达她内心的艺术手段
卜桦是谁?简单说来,卜桦是一个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科班出身并在荷兰留学过的女孩子。
要细细道来,卜桦是有故事可讲的。生于七十年代的人在关于八十年代的记忆中,大概会依稀记得天才小画家卜镝、卜桦兄妹的名字,八十年代前期和中期,他们堪称各种儿童报刊上的楷模。哥哥卜镝名声更盛,9岁时就出了自己的儿童画集,诗人柯岩专为其画配诗更是传为一时之佳话。妹妹卜桦8岁时就成为儿童邮票的设计者,12岁就在香港举办了个人壁挂展。
出身美术世家,又是少年绘画天才,兄妹俩都走上美术道路是正常的,不过卜镝没有考上专业院校,良好的成长条件和因从小绘画天才受肯定而积累的自信心,使得卜镝并不将上大学作为通向成功的唯一之路,如今他成为一个成功的装潢设计师。而卜桦先是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装饰设计专业,后来在父亲一位外国朋友的联系下,到荷兰美术学院留学。“其实我觉得要是哥哥去留学更好,只不过好像因为我会外语,就让我去了。”和哥哥感情甚笃的卜桦如是说。
在国外学习对于卜桦来说不光是开了眼界,更重要的是让她摆脱了绘画工具的束缚:“原本我们努力学习,是要学会运用绘画工具,但是后来我被绘画工具束缚住了,到国外的学习,让我克服了这种束缚,真正到了自由的境地。”在国外,人们更注重艺术感觉的表达,卜桦在那种环境的启发下,找到了自由驾驭画笔的灵动感觉。
不过出国留学的经历也并未给卜桦的艺术家之路带来任何奇迹,在这个商业至上的时代,只有解决了生存的问题,才谈得上艺术。卜桦说,自己无法设计未来,回国之后,她想也许去做广告设计或者到报社当个美编什么的,再有时间画点儿画,应该就不错了吧。职业艺术家的道路,她并未预想过。
不过,正如她所说,未来是无法预期的。正当她对前卫艺术充满兴趣并选择DV作为自己的创作方式时,一个朋友跟她说起了Flash。于是2001年底,尚不知道Flash在国内流行到什么程度的卜桦,找到了最能表达她内心感受的艺术手段———电脑动画,她既不用放弃所学的绘画,又能让绘画流动起来,并加上情节、思想片段和音乐。
于是,2002年,那个让她名声大噪的《猫》诞生了。众多网友在为这个通俗易懂的作品流泪感动的时候,不会有人联想到,在中国的前卫艺术圈,一颗以电脑动画为表现手段的新星正冉冉升起。
■前卫作品没必要拿给普通人看,人家会觉得这是种冒犯
不错,在美术界要归类的话,不会有人称卜桦为“闪客”,而是叫她前卫艺术家。卜桦也将自己归在前卫艺术圈里。
从Flash到前卫艺术,这之间的距离不可谓不大。实际上在国外,动画既有大家所熟悉的主流商业动画大片,也有艺术家用来进行探索的艺术动画,这之间的距离不会让人觉得有任何惊讶。但在中国,Flash动画如此流行,而且是从非专业作品开始流行,让人始料不及。而且,这些最为流行的Flash通常以最简单的手段、最好懂的情节来进行最直接的搞笑,Flash带给人的第一印象显然与普通人一提就觉得云山雾罩的前卫艺术相去甚远。
然而说到底Flash软件不过是一种做动画的工具,用它实现什么目的是因人而异的。“对我而言,这个工具有它应有的状态,我是不会去做那种Flash的。”卜桦说,“我做这个东西,人家会知道我不是玩票,不是拿来赚钱,我是真正想做一些作品,希望能体现我的想法。我这个人,没有对于社会和世界的野心,但对自己是有野心的,我希望自己的精神世界能够留下来,希望将来能够给世界留下一个真实的人的真实感受。”而表达这种感受的方式,对她来说,就是Flash。同时,这也是她探索艺术新的可能性的方式。正是这种探索,使她站到了前卫艺术圈的行列。
说起大众不是很容易接受的前卫艺术,卜桦这样形容:“前卫艺术的表达方式更为抽象,更为学术和观念一些,内容和思想性也更深刻。或许它的样式会让人不舒服,也非常边缘,但是美术是在发展的,它需要不断地探索新的样式和新的可能性,或许它就是为历史而作的小圈子,但是我很喜欢。”
或许由于这种探索,近两年卜桦的一些观念性较强的作品如《一》、《毛毛的夏天》、《生之爱》等,开始有人说看不懂,还有人抱怨,为什么她不坚持做《猫》那一类作品?她说:“我可以注意一下,把作品分成两类,一类是大家容易懂,跟大家容易沟通的;另一类更学术更观念化更前卫一点的,我就只拿给圈里人看。这部分没必要拿给普通人看,人家会觉得这是冒犯他。但是有人连《猫》也说看不懂,那这部分人我就放弃。”
在前卫艺术圈,卜桦是非常特别的一位,因为她是年轻的女性,因为她做动画,这两点,似乎都注定她的稀有。她说,有些国外的人来中国,接触前卫艺术圈,碰到第一个做动画的是她,就会特别惊讶,原来在中国,随便碰到这么年轻的女孩,动画就做得那么好!听说中国有那么多人都在做Flash动画,那中国的动画水平得多惊人!
实际上中国那么多做Flash的人,大多都在做着重复的东西:搞笑、简单、好玩。大多数开始玩Flash的人,还停留在“哇,我也能做动画”的从零到一的普及阶段。卜桦感慨地说:“为什么大家都喜欢一窝蜂做一样的东西呢?中国已经有那么多人在做Flash了,如果多有几个人做不一样的东西,那多了不得啊?就是做不一样东西的人太少了。”
我问卜桦,像她这样做艺术Flash的人有多少,她摇摇头:“很少。”我又问她,中国每年都有那么多学习美术的专业人才,为什么做Flash动画的专业人才出来的那么少呢?她困惑地摇摇头:“杨澜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也特纳闷,这是为什么?”
有生活才有艺术
我是在得知卜桦的作品入围法国那个国际动画节的竞赛单元之后,决定去采访她的。老实说,我对闪客的了解只限于小小、老蒋这两个名字,水准很低,要去采访卜桦,多少有些汗颜。尤其,在网上看了她的参赛作品《一》之后,真觉得,身为记者,自己对这个世界实在太过孤陋寡闻。
不过这份汗颜倒成了鼓舞我联络卜桦的动力,至少我可以借此了解一下我原先不太了解的中国Flash创作。我无从认识卜桦,于是在网上给她所有的邮箱写了信。没想到回复来得真快,卜桦打电话过来,说她正好没什么事。我们在电话里聊得天一句地一句的,她说:“你不等我的工作室建起来吗?”我说:“方便吗?我知道你好像住得离我们报社不远。”
于是,在一个大风天的下午,我去找卜桦。她住在一幢上个世纪80年代被认为是理想住宅的大高板楼里,长长的走廊,家家装着拒绝访客的防盗门,把原来门上的号码捂得严严实实,我只得挨户仔细研究推理。突然,一扇特立独行的门出现了,上面贴着醒目的大大的“12”这个数字,我顿时松了口气———就是它了。卜桦应门而出,淡淡地笑着说:“那是我妈贴的。”
我还真没想到卜桦的书房是这个样子的:满是各处淘来的古董、雕像还有明清木雕和民间艺术品,一看就是那种很有艺术眼光的人淘来的东西,只不过不大像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我问她:“你还喜欢淘古董?”她说:“我哥喜欢淘,我再从他那儿淘来。”她的哥哥卜镝,儿童时代的绘画名声比卜桦还要盛,兄妹俩的感情非常好。房间当中挂了一幅装饰性很强的画,那也是卜镝的作品。卜桦说,如今做装修设计的卜镝也画画,不过经常最终连着自己的装修把画就卖给客户了,因为他原本是把画挂在那里做效果的,结果被人家看上了。卜桦的画也被卜镝这样借去做效果,结果也一股脑儿卖给了客户。我猜,这书房的装修,也一定是卜镝的手笔,那种风格,我总觉得不是卜桦的。
房间里唯一的蓝沙发泄露了女主人心中秘密———沙发背上摆满了各色各样蓝色系的小熊,造型各异,憨态可掬,做工精致。这辈子,我还没看见过那么多那么好看的蓝色小熊。介绍起这些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小蓝熊,卜桦脸上没有了那种说起前卫艺术的成熟表情,而变得轻快活泼:“你看,有些熊还是绝版的,这样的全世界只有一个,还有设计师的签名呢!”她还小心地打开一个盒子,拿出一只系蝴蝶结的粉蓝色家伙:“你看,我觉得这是我最好看的一个熊!”她那些深浅不一、表情各异的蓝熊家族,大约有四十几个成员。颇有趣味的是,在她案头的蓝熊中间,还站着两三个大大的阿童木,她说:“阿童木也很好看的。”
我说:“你还真不像人们固定想象中的那种前卫艺术家。”她笑了:“大概有人觉得,这个时代的艺术家最好是挂相。但是我希望,生活中人家是因为这个人而喜欢你,而不是因为你艺术家的身份。就像你喜欢一个女孩,一定是喜欢她的外表、她让人舒服的性格,而不是她的身份。我就是愿当一个正常人,也愿从一个正常人的角度来观察生活,来看作品。对我来说,首先是生活,有生活才有艺术。”
有生活才有艺术,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