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就象一锅菠菜汤——谈中国动画现状

动画就象一锅菠菜汤——谈中国动画现状
小引子：
2004年的中国动画学会年会刚刚结束，会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如火如荼，热闹非凡。再加上会议室里空调开得很足，大家都热得掳胳膊、挽袖子、不住地喝水（装一次性纸杯的垃圾袋瞬间就满了，搞得服务员不停地奔走于会议室与垃圾站之间更换垃圾袋）。远远看去，真是一副群情激昂的感人场景。
但是我却有史以来第一次对动画寒了心——心是“拔凉拔凉”的啊！一切都是那么浮躁，那么混乱，那么渺无希望。
中国动画现状就象一锅菠菜汤，啥都甭说了。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我自己都觉得说贫了。
中国动画现状与北京烤鸭有一个共同点——都是那么“外焦里嫩”。只不过中国动画叫人看起来没什么食欲：外面焦头烂额，穷困潦倒；内部脆弱不堪，幼稚得可笑。
下面我就谈谈这“外”——动画产业是如何焦头烂额；而这“内”（动画教育）又是怎样脆弱不堪的。
动画产业：
市场环境极其不正规。
市场的问题很多，我这里只谈播出平台的垄断性。
在中国，猪都知道单靠影院票房与电视台少儿部那点近似于白拿的动画片购买费根本无法使动画生产良性循。据官方统计，目前中国电视系列动画片的制作成本每分钟最低为一万元人民币。而电视台大哥大嫂们的收购价却是每分钟 10——15块！！！（中央电视台收购价最高，800——1000块／分钟）！！！（1）难怪今年动画片需求量虽然高达27万分钟，而实际生产量却只有区区23800多分钟（2）。从某种意义上说，不是我们没能力生产，而是根本不能生产！生产得越多，赔得就越多！
最近传出某电视台将收购价格提高到每分钟3000块!但是别高兴得太早，这3000块是买断该电视动画系列片全国的播映权。也就是说给了你3000块，你就不要再指望通过电视播出拿到一分钱了。过去虽然一分钟的收购价只有10几块钱，但是如果全国几百家电视台都播出的话，也许能收回成本。现在这一次性买断后，就真正是一点收回成本的希望都没有了。由此可见，指望在中国以动画片养动画片只有死路一条。
为什么会造成这种与市场经济规律完全不符的局面呢？原因很简单——电视台是国家垄断的，你爱卖不卖！我说几钱买你的就是几钱！卖我你还能拿点钱回家，不卖你就彻底赔死！什么经济规律，别跟我讲这个，国家的电视台就这样。有本事你自己开一电视台啊！更有过分的电视台不但不给购买费，还要制作方给电视台钱。美其名曰：占用频率费。
播出平台问题解决不了，就等于一个人只吃不拉，那时间长了会怎样？憋死！并且是吃得越多越难受！！要想彻底解决这种“便秘”现象只有依靠国家出台相应政策法规。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电视台永远会说“国家不给我们钱我们拿什么买你们的片子？”，而领导又说“我们给了政策就等于给了钱。”
汗~~~~~~~~~最后动画片制作者还是只能拿到10块/分钟的价格，也就够打一次车。
投资极其盲目。
现在的“动漫”被媒体冠以“朝阳产业”的头衔而火得不得了。似乎只要和动画片占边就可以大大地赚钱。于是各种动漫展览上你都可以看到各种打死你都想不到的公司来凑热闹——日本剑术馆、广播电台甚至收费热线电话公司。无数公司老板削尖脑袋想结识动画人士，甚至不惜投以巨资做一些永远不可能收会成本的垃圾动画片。

这感觉很象前几年网站方兴未艾时国人的状态。那时有一个很出名的词汇“烧钱”——每天几十万花在网站建设上而见不到任何收益。投资者只好自我安慰地说“现在进入了眼球经济时代，知讯者生存”。当时，我虽然不懂什么叫“眼球经济时代”，但是我知道不生产任何产品而只是干吆喝，那不叫赚钱，那叫骗钱。果真没过几年，这个网站泡沫经济就彻底破灭了——众多的网站被整合为几大门户网站。而这几个门户网站的老板再花起钱来是那么的谨小慎微，与当年“挥金如土”的架势大相径庭。
刚刚冷静没几天，现在的中国动画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烧钱”行动。我们暂且不考虑电视台近乎骂人的收购价，单单说国内市场是否能消化这些国产动画片。中国美术学院投资4000万人民币全力打造的影院动画长片《嫦娥奔月》准备2006年与神州6号载人火箭同时横空出世。雄心与勇气可圈可点，但是投资者是否冷静地分析过国内的电影市场？冯小刚拍一部贺岁片才花多少钱啊？《天下无贼》不过投资6000万人民币，但是人家可以保证国内票房收益在8000万以上。《嫦娥奔月》能吗？绝对不可能！国内的动画片观众根本没培养出来。谁会花100块去看一个国产动画片？这是中国不是美国和日本，人家多少年的动画片观众市场早已完善，健全。而我们对动画片的概念还是哄小孩的玩意而已。
另外，各大动画院校为了抢到行业龙头老大的位子，都在拼命搞影院动画长片和大型动画系列片。这种想出片子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否具有相应的实力与可以正常运转的市场大家是否真正考虑过？看看这些宏篇巨制的大片名字你就可以知道它到底能不能赚钱：《小兵张嘎》（影院动画长片）、《地球的红飘带》（讲述红军长征题材的动画系列片）。。。。。。
真不知道这些投资老板们是真傻，还是不知道国内的动画行情。估计多半是被媒体每天轰乱炸，吹捧“动漫产业春天来临”的报道搞混了头脑。接下来我就再谈谈媒体的问题。
主流媒体错误的导向。
一句话，很简单“求你们放过中国动画吧”。多说说我们怎么困难，别老把我们说得跟小金人似的。我们真的很困难，真的。良好的动画创作环境不仅需要钱，更需要学术气氛与艺术气息。而现在从你们的报道里我只看见了钱，钱，钱（对不起，你们管它叫“产业”）。中国动画不仅需要“产业化”，还需要脚踏实地的理论研究与平和、天真的创作心态。

动画高等教育：
从2001年全国30多所动画院校，到2002年的71所，再到2004年的今天，全国竟然已经有了171所动画院校！动画院校象春天雨后的啮齿类动物一样近乎疯狂地繁殖着！（据说连林业大学都开设了动画课程）！
师资严重不足。
很多学校的动画专业在仅有一两名教师的情况下就敢招生办学。我就曾经听一位来我们学校进修的年轻女教师谈起她们学校动画专业的“惨状”——作为该专业唯一一名专业教师她不得不来这里学习，因为她对动画一无所知（她的原专业是绘画）。而她学校里那几十个动画专业的新生只好在教研室主任（一个对动画更是一无所知的老师）看管下，独守闺房，苦苦等待她这位大救星早日归来！这并不是什么天方夜谭，而是活生生的事实！很多综合性大学纷纷开设动画专业，但是对最基本的艺术教学工作知之甚少——把雕塑课和表演课安排在阶梯教室上的情况屡见不鲜。
教育指导方针极其狭隘，一味追求电脑动画教学。
每次走进国内的动画学院总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总觉得自己走进的不是动画学院而是计算机工程学院。老师们站在SGI工作站前挥舞着激光教鞭，教鞭放射出的、影影绰绰的红点与投射到墙上纵横交错的3D建模图形交相辉映。各种奇怪的几何图形投射在老师脸上，时红时蓝。学生们坐在DELL电脑前，手指近乎经挛地疯狂点击鼠标。教室里键盘、鼠标匹啪作响之声与电脑散热扇的轰鸣声此起彼伏。师生共同与电脑“英勇搏斗”的场景构成了一副“可歌可泣”的、“后现代艺术篇章”。可是伴随着电脑关闭时硬盘那一声病人垂死挣扎般的刺耳之声，这世界仿佛变了模样：一切都是那么灰暗与冰冷，仿佛与“艺术”二字毫无关系。
再也看不见学生围在摄影机边挥汗如雨地摆弄灯与镜头；再也看不见以录像带、胶片形式上交的作业（堆在我面前的永远是一张张光盘与一个个电脑文件）；再也看不见学生满脸满身泥巴，脏脏的从一堆小泥偶拍摄场景中小心翼翼跳出来，兴奋地与我打招呼的情景．．．．．．
急功近利的现状决定了我们培养的只能是高级技工。一群毫无艺术修养与感觉、手比脑子快的操机员。而与外国人拼高科技似乎又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因为人家永远不可能把最新的技术完全给你。所以我们只能跟在他们后边嚼人家吃剩的馍。当你刚刚把MAYA的英文菜单背熟，新一代软件又上市了。由此看来，即使我们培养的学生都百分之二百地完成了教学任务，他们依旧无法成为一流动画师。这是先天不足的问题，是国情导致的硬伤，我们无法避免。这就象英国人再努力学习，他的中文水平也达到不了侯宝林的境界一样显而易见。但是我们的动画教育工作者和学生似乎对这地球人都知道的现实熟视无睹，哎，可悲。
动画理论研究的极度匮乏。
放眼望去，当今中国动画界影响力较大的几本杂志，除了《CG》、《CG WORLD》这样纯电脑动画技术的杂志外，还有什么能够登大雅之堂？全都是花花绿绿的、画多字少的、给初中生看的口袋本动漫杂志。好不容易出了本中国动画学会的会刊——《触动》，还莫名其妙地停刊了。
而教材方面则又被电脑动画制作的书籍垄断了市场（从这一现象不难看出一种畸形的治学态度——学生急于掌握制作技巧而忽略艺术素质的培养。这必定造成学生上手快而后劲不足的劣势）。至于系统阐述动画历史、流派、代表人物、美学特征的纯理论性书籍则是凤毛麟角。学生们几乎是在一种没有任何教材的条件下，延续着师傅带徒弟的、作坊式教学模式。影片资料也是能买到什么盗版动画片就看什么，毫无指导性可言。其实各大院校谁也没闲着，都在抢收庄稼般地出着系列教材，但是质量极其低下（价格却一个比一个贵）！经常是一页纸就把一个国家上百年的动画历史都说完了？！其详细程度可想而知。国内动画理论书籍的总体水平基本上还停留在看图识字的阶段。并且，这种抢地盘、占山头式的教材编篡心态将持续一段时间。因为我们招的学生太多了，171所院校的学生等米下锅啊，老大！于是乎，只好本着这个原则出书了——“有总比没有强吧？！”
由于没有核心学术杂志和专业书籍权威评审机构，现在的动画专业大学教师面临一个非常尴尬的局面：不能在权威学术杂志上发表理论文章就不能评职称，涨工资！多么可怕的事情啊！！！！！！！老师不能晋升，就没有钱吃饭，饿着肚子谁还来教书啊？所以一天不把理论研究提到日程上来，中国动画就一天深入发展不下去，老师们也就一天涨不了工资，学生们也就一天学不到很东西。
毕业分配与就业问题严峻。
我们先来算一笔帐：我国目前动画从业人员需求量在15万人左右，而2003年的从业人员是2-3万人，那时的动画专业在校生7000左右。也就是说目前还有12万左右的就业机会。现在按照每个动画院校拥有200学生计算（这已经是相当保守的数字了，仅仅吉林艺术学院动画学院一家学校每年就招生上千人），171所学校每年就可以培养34200名学生。这样一来再过四年（也就是整整一个本科教学流程结束），全国就将有136800名动画专业学生走出校门，投入动画产业。也就是说，四年后中国的动画人才基本处于饱和状态。而任何一家动画院校都绝对不会只办四年就关门大吉（四年对于一个新兴专业来说刚刚处于起步、摸索阶段）。那么接下来怎么办？继续培养人才？市场需求量已经饱和了，毕业生去哪就业？而我们所培养的这些毕业生又多是只会和电脑较劲的熟练技工，无法在一定时间内迅速完成从底层熟练工人转化为高层创作人员的过程。那么，较高层次的位子空着没人去坐（比如说导演，确切地说是没人有能力坐），下面的工作就会出现大家抢的局面。于是我们培养的毕业生越多，失业的人就越多！毕竟市场是有限的，就业机会的增长幅度远远低于现在动画院校的增长幅度。到那时候，动画师将会象表演专业的学生一样人满为患，一堆一堆地失业、待业。这些当年自恃清高的“艺术家”们也许还不如演员混得好，因为毕竟每年有那么多电视剧、电影、话剧在上演，演员需求量还是蛮大的。相比之下，每年生产的动画片又有多少？有一个答案是肯定的——动画片产量一定没有普通影视片高。可是我们每年招收的动画专业学生却一点也不比学表演的学生少。
从这两年的就业情况来看，毕业生主要流向两个方向：影视公司后期制作和动画学校老师。能在影视公司继续做动画片的寥寥无几，更多的是从事后期特技制作、合成、剪辑等纯技术性工作。而走上教师岗位的学生更是前景堪忧，我不相信这些“高级技工”能教育出具有良好艺术修养的动画人才。于是一个培养“高级技工”的恶性循环又开始了。

结尾：
中国动画现状就象一锅菠菜汤，我在里面游泳。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只见到四周全是绿色粘稠的水。（汗，居然还很压韵啊。。。。。。）
在这煎熬成汤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我也变成了“史瑞克”，不敢照镜子看自己的脸。

备注：
（1）总投资6000万元的《海尔兄弟》前106集在全国100多家电视台播出其中只有6家付了播出费共60万元。赔本率高达90%。
（2）按照以下方式计算：广电总局规定每个电视台每天必须播出10分钟以上的动画片（省台要求30分钟以上），其中60%必须是国产动画片。这23800分钟的动画片中仅“蓝猫”系列产品就占了近一万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