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亿美元遗失梦想梦工厂“梦”结束了？

2004年，《史莱克2》票房飙升到9亿多美元，超越《海底总动员》，成为好莱坞当年最赚钱的电影。扬眉吐气的杰弗瑞-卡森伯格夸下海口，〝我受够了好莱坞政治！现在总算上岸了。在好莱坞30年，事事都得顺着好莱坞的逻辑，总有一天，我会做回自己，虽然还需要一点时间〞。

很可惜，他可能没有时间了。12月9日，他一手创立的孤岛——梦工厂——终于沉入好莱坞的汪洋大海。16亿美元，月光下的小小钓鱼童，连同那个曾经伟大的梦想，被派拉蒙一并收购。

11年前，一向以〝迪斯尼复兴功臣〞自居的卡森伯格被〝暴君〞埃斯纳一脚踢出迪斯尼。几天的冥思苦想之后，他打了三个电话。第一个打给至友大卫-格芬，好莱坞唱片大亨，刚以7亿美元的高价把自己名下的唱片公司卖给华纳：第二个打给斯皮尔伯格，当时刚拍完《侏罗纪公园》和《辛德勒名单》，在好莱坞正如日中天：第三个打给保罗-艾伦，微软的创始人之一，全球财富榜上排名第7的亿万富翁。

三个电话促成了梦工厂，三位创始人在当时更堪称〝黄金组合〞。他们就像《星球大战》中的天行者，带着浪漫与自由精神，发誓要在创造力日益枯竭的好莱坞荒漠之外建立一个不受财团左右的独立电影基地——〝21世纪的，高科技驱动的，堪与迪斯尼、索尼比肩的多媒体娱乐帝国〞。当时的好莱坞在这个事件上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这是自卓别林、道格拉斯-菲尔本科斯创建联艺公司之后最伟大的计划；另一派则认为所谓梦工厂华而不实，他们数着指头看它什么时候关门大吉。汤姆-汉克斯的一句话可能代表了大部分电影人的善意期待——〝几十年来，所有制片厂几乎都被一班律师和会计师占领，梦工厂也许会不同。〞

梦工厂的确不同。卡森伯格曾经深情回忆创办初期的好日子，〝早上起来，我就直奔会议室，在那里，斯皮尔伯格和大卫已经在等了。我们一起坐在一张长桌上，喝咖啡，谈公司的发展大计〞。那时候，他们真是少有的被理想主义激励的中年人，渴望突破僵化老朽的好莱坞规则。他们又都是对技术极度敏感的人，凡是可以承载创意和想象力的技术与媒介形式，都想一并抓住。在他们的计划里，电影、电视、音乐、游戏、网络，一个都不能少。更重要的是，他们几乎没有金钱的压力，启动资金高达26亿美元，保罗-艾伦曾信誓旦旦地许诺，〝他们要多少钱，我给多少钱〞。一年后，斯皮尔伯格还亲自设计了梦工厂的蓝图——洛杉矶西南临海一片1000多英亩的废弃飞机场，美国大亨霍华德-休斯就是在那里建造了他的〝Spruce Goose号〞水上飞机，那里会有庞大的摄影棚，录音棚、排练厅、剧场、足球场……造价预计两亿美元。

然而，11年过去，〝梦中的电影城〞始终没有建成，在游戏、网络、音乐等方面的尝试也像肥皂泡一样，一一破灭。如今，三个创始人选择了把梦工厂卖掉。清点〝遗产〞的时候，除了已经单飞的梦工厂动画之外，梦工厂的影片库中只有60部影片，其中值钱的只有《美国美人》、《拯救大兵瑞恩》、《角斗士》等寥寥几部；电视库中除了《政界小人物》、《赌城拉斯维加斯》外，也无其他珍贵之物。很多人想不通，以斯皮尔伯格的才华，卡森伯格的勤奋，大卫-格芬的商业天才，以及保罗-艾伦的财力，为什么梦工厂竟会是这样的结局？

面对外界的诸多疑问，三人对于自己的真实心境都选择避而不谈，只是不痛不痒谈论了一些派拉蒙收购后的细节，以及为什么买主会如此戏剧性地从NBC环球变成派拉蒙。只有卡森伯格感慨了一句，〝在今天的电影工业求生存太难了，即使是最杰出的人才〞。他大概也是三人中感触最深的一个。也许他应该庆幸，梦工厂唯一赚钱的一个部门——动画部已于2004年公开上市，由此得以保持独立身份，作为总裁的他总算还有与迪斯尼继续较量的资本。这个个子矮小，精力过人的犹太人，一辈子的心愿就是赶超迪斯尼。他为迪斯尼工作了10年，又与迪斯尼斗了10年，如今55岁的他，即使手中还握着梦工厂动画的底牌，但还有几个十年能把梦工厂变成迪斯尼？

以事后诸葛亮的眼光，梦工厂出品的第一部动画电影《埃及王子》也许已经为它的未来埋下了祸端。

选择《圣经》中摩西带领希伯来人出埃及的故事作为自己事业的起点，多少映射了梦工厂的一种自我标榜。《埃及王子》一反迪斯尼甜腻腻的童话风格，刻意营造《阿拉伯的劳伦斯》式的苍凉与悲壮。原画参考了19世纪法国画家古斯塔夫-多雷和印象派画家莫奈的作品，以色块对比来营造光线和空间的感觉，〝我们希望观众对影片的感觉是绘画艺术，而不是粗俗的卡通画〞。全片90分钟，动用了大量高科技营造神秘的古代埃及氛围，红海一战16000多希伯来人的战争场面持续了4分钟，其动用的人力与工时几乎难以想象。据说此片仅制作成本就高达6500万美元，比当时迪斯尼的动画片成本高出一倍。

虽然《埃及王子》票房惨败，梦工厂挥金如土的做事风格却保持了下来——无论什么项目，梦工厂比所有好莱坞大制片厂更舍得花钱，钱似乎是他们最不缺的东西。即使到了2004年，梦工厂已经出现严重财政赤字，他们仍在以200万美元一集的成本生产成人动画系列剧《狮王的荣耀》，这部原本指望为NBC的《老友记》接班的动画剧集不到一个秋天，就匆匆被换下。当时，一位梦工厂的内部人士说，〝空气里已经能闻到变动的气息，梦工厂虽然还穿着鞋子，但已经只剩一只了〞。

梦工厂被收购的消息证实之后，《Business Telegraph》在评论中指出，梦工厂之所以完蛋，是因为斯皮尔伯格们日子过得太舒服了。20世纪的前50年，好莱坞大亨大都是赶来淘金的犹太移民，他们对电影的梦想只有一个：钱。为了利润，妻儿、健康、名誉都可以先甩在一边。默多克、沃瑟曼、雷石东仍然遵循这样的原则，梦工厂的三个人虽然也都是犹太人，但他们对金钱的态度注定了梦工厂不可能在好莱坞混出头。

不过，对梦工厂来说，挥金如土也许是不得已的策略。从90年代开始，在好莱坞拍电影已经变成越来越危险的游戏：一方面，影片的成败变得越来越难以预测，另一方面，不断抬高的制作成本和营销成本使独立制片公司越来越无法承受单部影片失败可能带来的恶果，他们的结局一般只有两种——功成名就，或者倾家荡产。事实上，梦工厂也曾好几次被一部票房失利的电影逼得要破产，比如2003年的《辛巴达》亏损了1.25亿美元，今年暑期大片《逃出克隆岛》投资高达1亿美元，却票房惨败，环球以此为借口在收购时大肆压价。大卫-格芬在今年年初的一次采访中说，〝如果是今天，我绝不会做娱乐业〞。

尽管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家子，与好莱坞六大制片厂相比，梦工厂仍然相形见绌。大制片厂随时都有上百个剧本等着拍片，但梦工厂没有；大制片厂有多年积累的电影库和电视库随时拿来换钱，梦工厂没有；大制片厂每年至少生产20部电影，梦工厂每年最多只能生产6部。更重要的是，六大制片厂控制了绝大部分的发行网络，当年《狮子王》北美票房突破3亿美元之后，两个星期内，录像带收入又超过4.5亿美元。如果没有遍布全球的发行网络，这样的利润是不可想象的。梦工厂如果想有自己的发行公司，每年至少要生产12～15部片子，但梦工厂一年只能生产6部〝体面的电影〞，以这样的产量要想建立与院线之间的发行系统简直难如登天。其实，梦工厂在建立之初就与微软合作，准备建立一个全新的发行渠道，乔治-卢卡斯还答应将计划1998年推出的《星球大战前传》交给这家新公司来发行，但这个计划也失败了。后来，梦工厂的确有了自己的发行公司，但力量毕竟薄弱，无论电影、电视，还是录像带和DVD，都不得不借助环球、派拉蒙等好莱坞巨头的发行网络共同发行，这当然也意味着利润的分流——《拯救大兵瑞恩》在全球范围内卖出了5亿美元的票房，但梦工厂只得到3000万美元的收益。

梦工厂常常把迪斯尼作为自己的假想敌。1984年，埃斯纳接手迪斯尼的时候，迪斯尼3～5年时间才生产一部动画电影，整个影片库只有158部，唯一的有线频道——迪斯尼频道在不断赔钱，录像带方面基本没有收入。当时迪斯尼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就是主题公园和米老鼠的形象授权。2005年，迪斯尼已经成为美国最富有的公司，公司市值从原来的29亿美元增加到690亿美元，翻了32倍。影片库增加到900部电影，在电视、录像带、DVD等窗口市场都能回收利润。1995年，迪斯尼花190亿美元买下大都市/ABC电视网，并取得ESPN 80%的股权，成为好莱坞最赚钱的娱乐巨头。而埃斯纳最聪明的一点就是看到了，迪斯尼的未来不在电影院，而在家庭娱乐。

梦工厂也想往家庭娱乐转向，可以说，他们的眼光在当时是相当超前的，而且有足够的财力把战线拉得很长。三人都尝试将各自在传统娱乐业的资历和经验嫁接到游戏、动画、网络等新媒体上。他们选择的第一个合作伙伴是微软，双方共同成立了一个互动部门，计划每年开发10到12款游戏，其中还包含了如今仍属于游戏开发最前沿的虚拟现实游戏。但很快，这个数字就降了一半。斯皮尔伯格虽然是讲故事的大师，对游戏也兴趣多多，但卡马克有句名言，〝游戏里的剧情就像三级片的剧情一样，有一点是好的，但不需要太多〞。斯皮尔伯格对电影的运筹帷幄并不能等比例转换成对游戏的把握力，事实上，他自己也很快厌倦了游戏繁琐的开发过程，他更爱的仍然是拍电影。2003年，梦工厂的游戏部门卖给了电子艺界，从此偃旗息鼓。

1999年10月，受到网络热潮的蛊惑，梦工厂宣称要办一个在线短片网站pop.com，专门搜集和播映真人短片和动画片。不幸遭到纳斯达克互联网泡沫的牵累，pop还没有正式推出就夭折了，白白浪费了700万美元的启动资金。不过，这样的创意即使在今天，似乎也不可能有什么有效的商业模式可以支撑下去。

在电视制作上，梦工厂也延续了〝大制作〞的路线。从1996年开始，梦工厂电视部拍了太多昂贵到收不回成本的片子，除了斯皮尔伯格本人监督的《政界小人物》和《兄弟连》之外，大部分电视剧连年亏损，最后不得不和NBC达成合作协议，导致梦工厂电视部门不少员工离职。

2003年，梦工厂旗下的唱片公司也因为经营不善，转手卖给了环球。

就这样，钱像流水一样泼出去，《商业周刊》的资深撰稿人罗纳德-格罗弗叹息说，〝如此多的业务，如此少的利润〞。当梦工厂的核心业务只剩下电影和动画时，他们对钱的态度开始变得微妙起来，因为这两个东西都太费钱了，连保罗-艾伦也对这桩赔本生意不耐烦了。当2004年，梦工厂唯一赚钱的动画部门终于上市之后，他总算得到了一点回报。10年没有领取任何薪水的三位创始人也将梦工厂动画的股份卖掉了一部分，作为分红。

梦工厂动画部剥离之后，梦工厂事实上已经变成一个普通规模的独立制片厂，只不过，它还贴着斯皮尔伯格的标签。斯皮尔伯格才是梦工厂最后仅剩的财富，派拉蒙之所以愿意花16亿美元收购梦工厂，也是看在与他的优先合作权份上。作为好莱坞最能赚钱的导演，他无论走到任何地方，都有最好的剧本，最好的演员等着他。11年来，虽然身为梦工厂的创始人，他的身份却是绝对自由的。他可以和索尼合作拍《艺伎回忆录》，无论有没有梦工厂。他也能为派拉蒙拍《世界大战》，梦工厂只是参与发行。不久前，梦工厂还为一本尚未翻译的法国小说《但愿是真的》（If Only It Were True）支付了200万美元，因为斯皮尔伯格看上了这个剧本，他们得和福克斯、环球竞标这本小说和他们的明星导演。据说大卫-芬格和卡森伯格为了博这位大导演一笑，可以上天入地，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他。

可以说，是斯皮尔伯格最终放弃了梦工厂。当初，他以为当一个好莱坞大亨会很有趣，但现在，他也许觉得还是当一个导演好了。斯皮尔伯格觉悟了，梦工厂的梦也醒了。

梦工厂之后，好莱坞只剩下最后一个大的独立制片厂——Lion Gate。

梦工厂的三个理想主义和尚

梦工厂的英文全名为Dream Works SKG，除了直译过来的Dream Works，其中的SKG来自于三位创始人姓氏的第一个字母，S代表着史蒂芬-斯皮尔伯格，K代表着杰弗瑞-卡森伯格，而G则代表着大卫-格芬。这三个好朋友有很多相同点，都是犹太裔，都没有过完整的大学教育经历，都充满了创造力，都拥有庞大的个人资源，所以1994年的那个秋天，当他们在罗伯特-泽梅克斯（《阿甘正传》的导演）的建议下，终于决定成立独立于好莱坞的电影公司的时候，他们也许没有想过失败。而彼时，人们也对这个新生儿寄予了很高的商业期望，当时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是，梦工厂成立不久后在斯皮尔伯格家中举行过一次商业晚宴，因为慕名的客人不断增加，斯皮尔伯格的妻子甚至要跑到外面的商店去买亚麻桌布以做增补。

抛去外部环境和经营管理上的因素，梦工厂的失败，似乎也决定于三位创始人迥异的性情和关注方向。让这三个不同性情的人在一起开早餐例会是什么情景？见证过多次的汤姆-汉克斯说道：〝大卫-格芬的话通常都很短，语气很温和。卡森伯格则是一个‘实质问题’先生，而且他会把会议时间严格控制在22分钟以内。而斯皮尔伯格有种漫画家的思维，他能把任何东西都画在纸上，再变成现实。比如说，在和某人商议某件事情时，大卫-格芬会说，‘我们觉得您非常棒，如果您能加入到我们中来，那会非常完美，如果不能，我们仍然觉得您非常棒’。而卡森伯格会说，‘你非常棒，下面说说为什么有17条原因你应该和我们一起工作’。斯皮尔伯格则会说，‘我喜欢你在五年前那部影片中的表现，就是让鸭嘴兽在桌边跳舞的那段，而你能那样做，就意味着你能做任何事情’。这就是他们开会的方式，而且肯定会在22分钟之内结束。〞

斯皮尔伯格几乎没参加过梦工厂的任何一次财政会议，而且他希望〝他参加的任何一个会议能在两分钟内结束〞。斯皮尔伯格的妻子评价说他永远都像是个孩子，潜心地专注于某个事物。也许在很多人看来，拍摄过多部热卖影片的斯皮尔伯格一定是个票房投机者，实际上，斯皮尔伯格却是一个跟着感觉走的导演，1976年他被邀请去拍《超人》，但他选择了拍摄自己想了很久的故事《第三类接触》。而现在，他又觉得自己拍够了《哈利·波特》、《蜘蛛侠》这样的片子，而去选择《慕尼黑》、《林肯传》。斯皮尔伯格从来就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导演，在他的眼中，拍摄一部自己喜欢的电影，比拍摄一部票房炸弹更重要，正如他所说，〝我拍摄电影并不是为了赚钱〞。

好莱坞的各大电影制片公司中，只有一家是斯皮尔伯格不曾合作过的——迪斯尼。这并不奇怪，因为梦工厂的另一位创始人卡森伯格当年就是被迪斯尼的现任总裁迈克尔-埃斯纳解雇的。卡森伯格被人称为商科动物，对行业风向有非凡的嗅觉，他在派拉蒙曾工作过11年，创造出《星际迷航》这样的经典科幻片。在迪斯尼工作了10年，制作了《美女与野兽》、《阿拉丁》、《狮子王》这样的经典动画片，还成功地将皮克斯和米拉麦克斯引进了迪斯尼，后来它们都为日渐衰败的迪斯尼挽回了不少观众和口碑。卡森伯格非常勤奋，没有节假日，每星期除了在办公室就是飞在天上。他每天5点起床，6点到办公室，工作时，往往是手握两个听筒，同时跟两个人打电话。无论什么场合，都看不见他喝酒，只喝无糖可乐。说起话来，有板有眼，〝其一〞一定会被他一字一顿地念成〝两者中的一个〞。他也十分自负，一直认为自己会成为沃尔特-迪斯尼的接班人，当这个愿望被迈克尔-埃斯纳彻底打破后，他才有了建立起自己的动画王国的梦想。在斯皮尔伯格沉溺在自己的光影世界中、格芬游离在电影事务之外时，梦工厂的摊子就全落在了卡森伯格身上，他为梦工厂制定每年两部动画片的催产计划，参与完影片制作后，还要为了发行亲自跑影院、跑各大电影节。这么多年，他没拿过一分工钱地拼命，似乎是为了战胜老东家，仿佛也是在和自己较劲儿。

至于做唱片起家的大卫-格芬，则因梦工厂的唱片经营惨淡而对梦工厂事务更是疏于管理。大卫-格芬是个公开的同性恋，给人印象一直是温和简单。这个旗下曾经拥有过约翰-列侬、埃尔顿-约翰，〝老鹰〞、〝枪与玫瑰〞、〝涅〞等歌手乐队的流行音乐大腕也是从不缺钱，梦工厂的后期，他还把目光转向了慈善事业，宣布自己今后赚的每一分钱都将捐给慈善团体。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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