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爱迪-动画创作家园 >> 动画理论 >> 缪印堂:我们才是真正“飘一代” |
中国漫画没死
缪印堂:我们才是真正“飘一代”
如果有人问缪印堂先生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他的回答一定会是:〝时间!〞
〝时间对于我来说,就像沙漠里旅客水囊中的水,所剩无几,喝一口少一口了。我的时间不能按‘日’消费,而是按‘小时’使用。〞为了准确计算时间,缪印堂每间房子里都有钟表,甚至连厨房、洗手间都放有小台钟。
〝嘿嘿嘿,请请请,别客气,没别的,只有水喝了。〞缪印堂递过一杯水,笑吟吟地坐在一把小凳子上。肥大的身躯与窄小的凳子,形成了一幅有意思的漫画构图。
漫画家要有独特的思维
缪印堂流行于上世纪80年代,他的科普漫画,从一个侧面见证了中国〝科教兴国〞的理想。
他与画家丁聪一样,也很爱读书、买书,他说男人买书跟女人购物的道理一样。每次只要他一经过书店门口,两条腿便不由自主地停下,然后迅疾地钻进书店,痛痛块块买完心仪的书才能回家,要不然,他便会觉得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书店。为了买书,他宁肯在吃饭上抠门一点,保证有充裕的钱去买自己喜欢的书。不过,这让爱人很不高兴。
缪印堂说漫画家必须是一个〝杂家〞,从他科目繁杂的书籍里不难看出这一点。在他那一堆堆的书里,不但能看到各个学科的学术与非学术书刊,甚至还有许多在别人看来是旁门左道、江湖术士的书。他拿出一套《怪异思维》的书向记者推荐说:〝这本书有意思,别看它不那么正经,可能却有它独特的价值。〞
〝每个漫画家的思维都应当是怪异的,如果漫画不能超乎常态的思维,那一定没有意思。漫画本身也是一门智慧的艺术,头脑呆板的人,肯定画不出好漫画。〞所以,他书架上摆满了譬如《八项修炼》《思维的革命》《超前思维》《像天才一样思考》这样的书。
〝在我看来,买书,藏书比不得某些嗜好那么有危害,比如抽烟、酗酒对健康而言可能会有些坏处,可买书能有什么坏处啊?收藏书籍与收藏文物是一个道理,你说那些破罐子、破坛子藏在家里,又不能吃,又不能喝,不能用,究竟是为什么啊。毕竟,物质的生活是有限的,而精神的生活却是无限的,这或许就是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买书、买CD的原因。尤其是到老了之后,爬不动、吃不下了,躺在椅子上看看电视,听听音乐那才叫舒服。〞
以前他收藏CD、VCD,现在又开始喜欢上压缩DVD了,〝这东西好啊,又便宜又好!〞。当我们走进他的书房时,看到两面墙全是各式各样的音乐、电影光盘。
〝我也非常喜欢听摇滚乐,不过,不要太猛烈、激进、反叛的那种,这些可能只适合年轻人了。对于一个有时上楼都很难的人,如果去听重金属音乐,弄不好会犯心脏病。〞
一辈子的漫画情缘
1951年,一幅缪印堂现在认为很幼稚的漫画作品的发表,决定了他毕生的命运,也使他终生与漫画为伴。
小的时候,他非常喜欢丰子恺的作品,例如《瞻瞻的车》、《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最后的吻》等很多具有中国特色又充满童趣的漫画作品。同时,丰子恺的作品也让他开始关注社会生活与人间冷暖。为了收集丰子恺的作品,他经常跑到邻近的商店去寻找过期的报纸,然后把收集到的漫画作品贴成一本本,有时间便翻看。很多人都问他的漫画启蒙人是谁,他都会说:〝丰子恺!〞
他也开始潜心自学漫画。他的第一幅作品是在他读南京第五中学初中三年级时发表的。当时南京有一本《时事画刊》,缪印堂第一幅名为《昨天、今天、明天》的漫画作品,便发表在了这本刊物的〝群众习作栏〞里。但对于他而言,印成铅字之后〝缪印堂〞无疑似一道金光闪过。
在缪印堂看来,《昨天、今天、明天》其实只是一幅非常〝幼稚〞的作品,这幅画共分三格;第一格画的是〝昨天〞,美国飞机轰炸朝鲜乡村;第二格是〝今天〞,画的是中国人往捐款箱投钱;第三格是〝明天〞,画的是中国志愿军飞机出动,炸得美国大兵丢盔弃甲、抱头鼠窜。可能由于这幅画非常能代表和反映当时中国大众对于朝鲜战争的主流愿望,所以,才得到了编辑部的认同。刊发不久,杂志社给他寄来了两元钱的稿费。按当时的物价算,能买十斤鸡蛋。
一幅小小的漫画作品,勾起了缪印堂当一名〝漫画家〞的畅想。缪印堂把这幅画称作是自己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1956年,已高中毕业的缪印堂面临着人生抉择,摆在他面前的是两条路,一是考大学,一是赶快找到一份自己喜欢又能挣钱的工作。几家报社都非常欢迎他去工作,但他想找一份专业的漫画杂志。在华君武先生的举荐下,他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北京和《漫画》杂志社,自此正式进入漫画界。
文革后,著名科普作家高士其倡议建立了中国第一个科普创作研究所,缪印堂又被调到这里当上了一名科普画家。由于当时中国的科普漫画创作还处于空白状态,给缪印堂提供了一个极大的创作舞台。他创作的一系列脍炙人口的科普漫画,也为他今后成名成家铺平了道路。每次谈到这个事,他总是颇为自得地说:〝这是我人生中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我总是被时代推着走〞
缪印堂常用〝人生如戏〞概括自己,因为他的人生便是由很多戏剧性与不可预知的偶然组成的。
每位漫画家都免不了要为自己画一幅漫画肖像,缪印堂的自画像是一个只留半张脸、没有下巴颏的人,这让很多不认识他的人很不理解。其实,他们不知道,这幅看上去带有强烈自嘲与调侃的自画像,其实正是缪印堂本人的真实写照。
缪印堂小的时候,有个瞎子给他算过命,说他命不好,得有磨难,否则难以长大,没想到,这话不幸应验。
读小学三年级时,他患了牙床骨发炎——也叫骨髓炎的病。家里人并不知道,病急乱投医,用了各种民间偏方,甚至请来了焚香念咒的〝大仙〞驱妖降魔,送走了巫婆,又迎来了神汉,如此折腾数番之后,非但无济于事,病情反而愈来愈重。后来,家里人又把他送到很多私人牙科目诊所,而牙科大夫唯一的办法则是把他牙齿一颗颗拔光。这场病一直持续了两年,直到牙齿没了,下颌骨也完了,他才逐步康复。但这场大病给缪印堂的生理和心理留下了终生的创伤。
当然,另一个角度,也使得他认识到了人的渺小与生命的重要。他的人生并不具有传奇性,他也没有那种横睨一世、卓而不群、咄咄逼人的个人魅力,更没有大起大落的人生经历,但是,他的经历却印有几个时代的烙印。
病痛、战乱、流浪……
这些个人和时代交织而成的命运巧合,开始在缪印堂身上发酵,他把某种因不确定性带来的恐惧感全都转化成了充满黑色幽默的漫画艺术。或许,一个自嘲〝跟着别人屁股走〞的缪印堂会给人生另一种解读样本。
〝就我本人而言,我总是被时代推着走,人家叫我们怎么走我就怎么走,只有革命领导人物才能推动时代,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只能跟在屁股后面走。你让我上山我就上山,你让我下乡,我绝对不会下海,你要搞文化大革命,我会‘满腔热血’地去写大字报。你要看我不顺眼,让我蹲牛棚,我绝对二话不说,乐乐呵呵地就去了。总之,最高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活着,接下来再考虑如何好好活着。用幽默的态度看待人生,你会猛然发现自己活着竟然成为了一种幸运。什么是黑色幽默,就是从人间的大悲剧中去找寻喜剧元素,这就是黑色幽默。〞
他说,现在回过头来才发现,他们那代人其实身上最宝贵的财富便是经历了各种大历史背景。不管是苦难还是欢乐,这种经历已然渗透到他们的人生故事里去了。其实,不同历史时期的人很难互相理解。从抗日、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文化大革命到后来的改革开放和今天的〝全球化〞。每一代面临的时代背景与社会环境都不一样,但不管怎么样,人总还得以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现在的年轻人很难真正认同一个国家面临生死存亡、个体颠沛流离时产生的那种不安全感。现在不是有一种叫法叫‘飘一代’吗?我们那个年代才叫真正的‘飘一代’,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常被这漂泊感萦绕。你想想,我六岁时,便开始颠沛流离地生活,先从南京逃到香港,再从香港跑到安徽乡下,听说南京失陷,又急忙逃到武汉,武汉同样不安全,日本人天天轰炸,没办法,又从武汉乘七天七夜的火车逃到广州,路上还遭到日本人的围追堵截,后来又从广州坐轮船到上海……〞
〝中国漫画没死〞
时代人物周报:你觉得漫画是什么?
缪印堂:漫画是种特殊的艺术,它不仅是艺术,更具有思想,同时,它也是智慧的艺术,是艺术化的思想;是批判的武器,也是幽默的快餐。
时代人物周报:漫画创作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吗?
缪印堂:是啊,由于是命题作文,我通常接到题目后脑子是空空的,为此,我还必须得重新找资料,然后进行构思。我现在之所以不想画,当然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年岁大了。
时代人物周报:华君武先生说他是一个漫画〝退伍兵〞,你认为你算吗?
缪印堂:如果作为一个职业,我也应当算一个,但如果作为事业,我可能永远都不会〝退伍〞,我的漫画事业没有〝休止符〞。原来经常爱画画,而我现在更喜欢写一些评论性的文章,它的效果是一样的。
时代人物周报:你如何看待时下流行的漫画?
缪印堂:我非常喜欢朱德庸的漫画。他和几米的漫画书籍我也买了不少,我想,年轻人之所以喜欢他们的漫画,主要是这个时代的需要,而在我们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需要的是一种激愤、斗争性的漫画,如果还有他们这种都市情调的漫画,肯定被人骂死!但现在这个时代不同了,人们开始安居乐业地享受都市生活,自然会把视线放置于城市幽默与小资情调的倡导与宣扬上,旧上海弥漫的便是这种情调,《时代漫画》杂志主要刊登的便是这种生活、活泼、幽默的东西。可一到抗战之后,各个漫画家自动改行,把矛头一致对准腐化的国民政府与日本人。
时代人物周报:有人说〝中国漫画死了〞,听到这句话,你作何感想?
缪印堂:廖先生的忧虑不无道理。我建议,尤其是现在那些面向成人世界的报刊,应该多一些漫画,更重要的是多一些针对时弊的政治漫画。毕竟,漫画是一个社会传播系中一个有力的工具和武器。因为,从我们现在的新闻本身来说,它们所报道和阐述的都是当下社会比较尖锐的问题和观点,如果有漫画作为点睛之笔,我想肯定会产生一股更为深刻和形象的力量。但问题是,现在很多报刊似乎都不怎么提倡大量使用漫画,尤其是关于时事、政治的新闻,似乎采用得非常少。那么,现在的报刊和漫画家为什么避讳用这个工具去参与和表达自己的态度呢?我想,或许是因为时代真的变了,或许大家在努力回避。廖先生所说的〝中国漫画死了〞,倒不如说是这种对社会时弊批判的精神发生改变了。漫画的艺术形式没死,它只不过是在用另一种状态活着。
时代人物周报:所谓的〝漫画死了〞,或许就是批判精神死了,能这么理解吗?
缪印堂:可以这么去理解。当然,从某种程度上说,漫画主要的功能是讽刺,但另一方面,它讽刺的背后还要发自于一种超脱的人文关怀。如果你仅仅把漫画当成A讽刺B的工具,那么它的格局便很小气,但如果你超越了各种激进的观点和立场,站在另外一个角度去审视你所关注的事件,那么,它便会显得更有生命力。中国关于〝讽刺与幽默〞的艺术形式其实很多,比如,也有说〝中国的相声死了〞,我想并非指相声的艺术形式死了,而是说它那种直逼现实的讽刺精神死了。群众需要寻找一种对时弊的批判的艺术代言,所以,任何没有群众基础的幽默艺术,如果滑向了一种过于商业和媚俗的境界,那么,它就必然面临死亡的危险。
(来源:时代人物周报)